父亲从湘西某县公路局退休那年,我还在省城上学,退休后的父亲回了湘中的老家。 父亲在老家却闲不下来,在家捣鼓了一阵,便挑起箩筐开始了走村串户的回收废旧的生活。
每隔一段时间,我便回一趟老家看看父亲。 每次我回去,父亲就会拿出他收废旧的记账本,如数家珍般一笔笔告诉我,哪件物品在哪家回收,然后又赚了几毛钱。对于父亲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,我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。那时的我自命清高,总觉得生活除了远方和诗意,就没有别的东西了。父亲对于他最小的女儿自然也是百般的宠爱,尽管我的态度不冷不热,只要我回去看他,总是给我买很多好吃的东西。
记得那是一九九一年的夏天,毕业分配前我回了一趟老家。刚进家门就看到父亲红了眼睛在抹眼泪。问了情况,他前几天收到了一个铜佛像,满心欢喜送去回收站,却被告知是镀铜的,白白亏了十八块钱。当时的十八块钱是几天的生活费,父亲难过地一遍抹眼泪一边絮絮叨叨和我说。我让父亲把他的记账本找出来,找到了那个镀铜的佛像出处,本子上面清楚记录着“7月3日,在谢家湾谢老三家收到铜佛一尊”。 我拿着记账本和那尊镀铜的佛像,让父亲带路去找谢老三。顺着门口的渠道走了二十分钟的样子,就找到了。推开门,我看到一个蓬头散发的妇人在烧火,锅里冒出的热气带着猪食味。我捏着鼻子问谢老三在哪里,妇人抬头看了看我,朝我连连摆手。我细看之下,发现妇人的目光有些呆滞。正要再问,父亲一旁悄悄告诉我,这个是谢老三的堂客,有些智障。我连喊了几声谢老三,里屋出来一个矮瘦的中年男人。我拿出父亲的记账本,指着记有铜佛像的一页,说他的佛像是镀铜的,根本就不值父亲当日给他的那个价钱,让他退钱。谢老三两手使劲在面前搓来搓去,小声给我陪着不是,说他也不知道佛像是镀铜的,钱已经给他堂客看病用完了,现在没办法退还给父亲,问是否能够等到以后有钱了再还父亲。见此情形,我也只好把那尊镀铜的佛像扔还给谢老三带着父亲回去了。 没过多久我就去了上班单位报到,工作一忙也就忘记了父亲的这件事情。
一九九二年的六月八日,接到慈利公路县局转来的紧急电话,说是父亲去世了,市公路局派车送我和姐姐回老家去。父亲的身体一直还不错,突然去世的消息传来让我有些不知所措。 到了老家才知道,父亲是早上出门挑担子去收废旧的时候,不小心踢到了门槛摔倒,还没来得及送医院就去世了。 父亲的葬礼上我看到了谢老三,他见到我悄悄向我招手,把我拉到一个角落里,塞给我十八块钱。说是去年欠父亲的佛像钱,如果不是他提起,我早就忘记了那件事情。我把钱退给谢老三,他涨红了脸一再道歉,说是对不起父亲,因为没钱一直没有退还,得知父亲出事了,赶紧找人借了钱来还。没想到还是来迟了,没赶上在父亲生前了却心事。 办完了父亲的丧事,整理父亲的遗物,我找到了父亲的记账本,翻到了记有铜佛像那页,拿红笔记下“谢老三于6月8日归还18元” 父亲突然离世,我还没来得整理情绪,拿着带有汗渍的十八块钱那一刻,我的眼泪止不住簌簌往下掉。父亲走村串户的情形,以及谢老三家凌乱破败的情形一起穿插在我的面前,越来越模糊……